老妇人语调平宁,彷佛不过白说一句,裴花朝却晓得祖母极看重尊卑贵贱之别,对自己举止不以为然,只是出于教养,遇事喜怒不形于sE。
她恭声道:“祖母,魏妪沿路服侍咱们可谓尽心尽力,鞍前马后打点也不容易……”
唐老夫人打鼻子冷笑,“崔家能与咱们结亲,门楣生光,敢不教下人好生伺候?他们低贱商户……”说着,她手抚x口,眉尖微蹙。
裴花朝慌忙挨近问道:“祖母,怎么了?”
唐老夫人摆摆手,“无事,想起你父亲而已。那逆子,当初他在圣人跟前峥嵘得意,多少好人家争相找他求亲。他选谁作东床快婿不好,居然自甘下贱,把你许给商户儿子。蠢材,糊涂种子,故以直到他Si,我都不曾再和他说话!”
“祖母……”裴花朝一头替唐老夫人抚背,一头弱弱唤道,声带恳求。
她敬Ai拉拔自己长大的祖母,对亡父亦有孺慕之情,不忍他受数落。
唐老夫人会意,故作他语,“魏妪让我们赏街景,当真可笑,宝胜这山坳海沿子,有什么可观?”
裴花朝倒以为各地风土人情不同,总会有新奇独特处,却只抱住唐老夫人手臂,轻轻倚偎老人家肩头。
她软声道:“祖母对下人向来不假辞sE,这回旅途上,对魏妪提议再不以为然,也不言语,只像方才那般,故意露出疲态,变着法子不理睬。祖母这般忍耐,全是为了六娘。”
唐老夫人轻拍孙nV纤手,良久道:“不能为打老鼠伤了玉瓶。崔家挑中魏妪上京接送咱们,必定极重用她。这等家奴你固然无须降格亲近,亦不好结怨,否则她在崔家是地头蛇,使起绊子,多少要叫你吃亏。”
祖孙相依一阵,裴花朝始终担忧唐老夫人旅途劳瘁,便铺床展被,服侍老人家小歇。
唐老夫人卧在床榻问道:“六娘,你呢?可是又舍不得睡,要下棋?”
裴花朝低下眼,不敢便答话。
唐老夫人叹道:“凭是如何教养你以nV红为务,以《nV诫》、《nV论语》为本,你终究是裴家的种,为棋道废寝忘食。万幸你是nV娘,不会像你父亲那般,进g0ng闯祸。”
裴花朝低眉顺眼谛听唐老夫人言语,及至听到“进g0ng闯祸”,她迟疑半晌,抬头轻声道:“祖母,父亲当初行事固然有思量不周之处,但……但六娘以为他并无做错。”
唐老夫人沉默不语,半晌道:“你Ai奕棋便奕棋吧。”
“祖母?”
“不日你便要出阁,从此成日面对一家市井奴,满宅铜臭味,纵然得闲,未必有那雅致奕棋,爽X趁此时下个痛快。”唐老夫人说完,翻身向内壁,低叹一声,“你啊,旧时王谢堂前燕,飞入寻常百姓家……”
裴花朝坐在床沿,心中茫然。
当年她父亲和来京买卖的崔父一见如故,定下娃娃亲,不久父亲出事,崔父病亡,两家断了音讯。今年崔家派人上京城,叙起婚约旧盟,接她至宝胜成亲。至今她对崔家根底所知无多,魏妪那儿总是没口子夸耀,说崔家乃宝胜富家大贾,主母孟氏惜老怜贫,未婚夫崔陵年轻有为,夸得花团锦簇。但自家人夸自家人,究竟不能十分作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