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肃接过手炉时,瞥见青年虎口鳞状薄茧——那是二十年前某位故人的独门握剑法。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暖阁,乐天袍角忽然翻卷如浪,卷住冷霜即将坠地的狐裘。
“霜儿。“老王爷突然将鎏金袖炉塞进女儿怀中,玄氅银狐毛扫过她发间东珠,“西跨院的地龙...“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,震得案头密信如雪片纷飞。
乐天剑鞘轻挑接住飘落的信笺,羊脂玉剑首映出冷霜蹙眉的模样:“王爷放心,卯时三刻准时添炭。“他转身掀起锦帘时,灌进来的风雪模糊了尾音。
冷霜抱着袖炉退至门边,忽听得父亲对乐天沉声道:“旧宅梅园东角...“话音被风雪撕碎。乐天侧身挡住穿堂风,月白锦袍在暮色中泛起冷光:“今晨巡过,老梅根生新苔。“
冷肃望着两道身影渐隐入风雪,突然发现乐天行走时积雪陷落的深浅,竟与当年某人踏雪寻梅的步法如出一辙。檐角铜铃撞碎暮色,惊落琉璃瓦上一蓬陈年旧雪。
穿过三重月洞门时,冷霜忽然驻足。乐天默契地退后半步,见她发间东珠映着雪光轻颤:“方才...多谢。“
“冷大人该谢王爷。“青年剑鞘轻点石径,积雪下露出半截冻僵的绿萼,“这株垂枝梅,开春该修横斜了。“
西暖阁窗棂后,冷肃摩挲着青玉扳指,玄氅沾满新雪。案头密信残页被炭火烘出暗纹,赫然是乐天月白锦袍上的流云纹样。老王爷突然低笑出声,震落梁间半尺冰锥。
案头烛火“啪“地爆开灯花,惊得冷肃指尖微颤。青玉案上茶汤早已凝冰,倒映着他眉间深锁的沟壑。乐天接住暖炉时翻卷的袍角,在檀木纹路上刻出细密剑痕,竟与二十年前昆仑绝顶的雪痕如出一辙。
那日他混在围观人群里,亲眼见着号称“剑挑天山“的明月真人被玄衣人三招逼退。龙主袖中飞出的剑光如寒潭蛟龙,明月真人手中闻名江湖的雪魄剑竟断作九截,散落雪地似凋零的梅瓣。最骇人的是玄衣人收剑时,剑锋回鞘的弧度与今夜乐天接暖炉的起手势,分明是同出一脉的沧溟万剑法。
冷肃突然抓起镇纸猛砸向博古架,翡翠貔貅坠地碎裂的声响惊动守夜侍卫。他摆手挥退来人,玄氅扫落满地碎玉时,瞥见铜镜里自己鬓角新添的白霜——恍如当年明月真人被剑气削落的须发。
窗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扑打窗纸,像极了昆仑山巅永不止息的剑鸣。冷肃鬼使神差般推开西暖阁的雕花木窗,正望见旧宅方向亮着豆大灯火,在风雪中忽明忽暗如将熄的炭星。
“沧溟万剑现,江湖白骨寒。“老王爷喃喃念着二十年前听来的谶语,玄铁扳指生生在窗框刻出龙形凹痕。乐天行走时积雪陷落的步法,冷霜发间东珠映出的绯色,与记忆里龙主剑锋挑破明月真人衣襟时飞溅的血珠,在雪地上重叠成诡谲的图腾。
侍卫统领捧着新炭进来时,惊见冷肃攥着半块冻硬的桂花糕——那是今晨冷霜带来的点心。玄色大氅上凝着子夜的霜花,老王爷盯着掌心化开的糖渍,忽然想起女儿及笄那日,她握着亡妻留下的玉梳说“爹爹莫怕“时的笑靥。
五更梆子响时,冷肃已站在旧宅外的老梅树下。虬枝上积着新雪,却遮不住三道新鲜的剑痕——正是沧溟万剑法里“潜龙探渊“的起手式。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震落枝头雪块砸在肩头,冰凉刺骨如当年明月真人坠崖前最后那声叹息。
宅内传来轻微响动,乐天月白的身影映在窗纸上,正用剑鞘挑亮将熄的灯芯。冷肃看着那游龙般的剪影,五指深深扣进梅树皴裂的树皮。二十年江湖风雨磨出的铁石心肠,竟在此刻被女儿窗内透出的暖光,灼出个鲜血淋漓的窟窿。
东方既白时,冷肃默然取下腰间蟠龙玉佩,轻轻搁在旧宅门前的石狮口中。这是当年斩杀漠北狼王所得,能号令三千玄甲军的信物。晨雾漫过青石阶,他最后望了眼檐角将化的冰棱,转身时玄氅扫落满地梅雪。
“霜儿...“老王爷对着虚空低语,呵出的白雾凝成细小冰晶,“爹宁可错杀三千...“后半句消散在晨风里,唯余玄铁扳指在掌心刻出的血痕,比沧溟万剑法的剑气更凛冽三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