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比看着赵吉利那意气风发,捧着几贯铜钱大方地往人手里塞去的模样,脸上虽无表情,内心却着实触动了一番。这唐人汉子,确也是军中一把好手,只用了三言两语,便点得各里丁壮内心澎湃。原本拿钱干活,却被他说得如此宏伟雄壮,彷佛这三千人,明日去了碎叶,就要马踏黑旗,活捉大食总督。
他看向了那烈焰狮子马,暗叹了一口气。男人都是奇怪的生物,嘴里说着不要,心里却早已飞到了吐火罗前线。
也不知是幸或不幸,但总让人有了一份属于高原勇桂的憧憬。
这种感觉,阿比已是许久没有感受到了。
他拿着名册,走了上去,赵吉利恰好转身,两人目光触碰到了一处。赵吉利咧嘴笑了笑,“大舅哥!”
阿比不置可否,奉上名册道:“这是各里入役签名表,将军请过目。”
赵吉利装模作样地翻了几页,发现约茹人写的汉字比他写的还要难看,关键那名字还都晦涩难懂,没一个认识的。于是点点头,交给了参军。面对阿比扇了扇眉毛,笑道:“大舅哥辛苦,曲娜呢?”
“在屋里做食。”
赵吉利欲言又止,阿比道:“将军明日出征,不知回来时又是哪月。阿比备了奶茶,为将军壮行。”
“当真?”赵吉利顿感意外,以为可以见到曲娜,可阿比却忽然摇了摇手,“抬上来!”
只见六个约茹壮汉,抬着满满几个大缸迎上前来。阿比从那大缸中舀了一碗奶茶,递到了赵吉利的面前。赵吉利一时失望,却也只能勉强接受,端着碗咕冬咕冬地喝完,道:“大舅哥仍旧看我不起,不过我有就是时间,只要我人没死,总有一日要回来娶走曲娜的。而大舅哥你,听闻在军中也是骑术好手,眼下都护府用人紧缺,元良也急需大舅哥这般人才,也不须你上阵杀敌,只盼能训练民军,保龟兹平安。”
阿比笑笑,没说话。赵吉利碰了个软钉子,照以往的脾气,早该发怒,只是眼下不能得罪与他,只好悻悻甩手,叹了一声气。
唐军的战甲制式材质要求远比约茹人的精良,加之龟兹铁矿纯度极高,又有大唐工匠帮衬,锻打出来的甲片也比一般军甲质量更要上乘,那四五十斤的铁甲往身上一披,整个新里的空地上,一眼望去,已是一片星光耀眼的玄色。
约茹人起初很兴奋,他们与安西军作战,吃了不少军甲不济的苦头,没想到这一转眼,他们此时此刻,却已经穿着安西军的战甲,一时间有些高兴,打了这么些年仗,总算能穿上一领刀枪不入的适体铁甲,但他们又忽然茫然,抬头看着那战旗上的烈焰狮子马上还有个唐字,低头一看,周遭熟稔的同伴却已经穿戴整齐,活脱脱便是战场上那让人头疼的安西铁军。
若是他们再拿上拍刃,握上长枪,怕是下一刻,自己就得满地乱爬,去找兵刃与他们厮杀。
这该如何自处啊?
方才还兴奋的人群此时不知不觉地都安静了下来,他们看着面前的同伴,眼神里流露出了复杂的神情。
“怎地?甲不好?”赵吉利高声问道。
一个汉子走上前来,道:“不是甲不好,是大家都想起了约茹。想家了……若是我们在吐火罗对上了象雄,该说我们是约茹军人,还是大唐军人?”
“屁话!”赵吉利嗤了一声,道:“什么约茹象雄!你们住在安西,活在安西,你们是安西军人!谁要染指安西,便就是你们的敌人。若是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,那便脱下军甲,回去种地吧!”
赵吉利说的明白,但人群仍旧没有动静,道理大家都懂,可是这身份,怎么感觉就如此地别扭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