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一格格黑暗窗户连结成的黑色大网,不知被哪位勇士破开其中一角,将光明释放。
老人家中无人,防尘的白布覆盖在各处家具表面。这个家的原本面貌,如同老人脑海里的记忆,被彻底遮盖。
“哎哟这房子跟打了马赛克一样,真够神秘的。”男孩嘴里碎碎念着,然后一一掀掉白布。
显露出来的陈设大都有些年头了。皲裂的皮沙发、褪色的木茶几、发黄的电冰箱……日积月累的生活痕迹深深刻画在每样物件的骨子里。
老人定在客厅中央,只转动脖子环顾。他眼睛里流露出的,比起怀念,更多的是在怀疑。一踏进这间房子,难以形容的熟悉感从四面八方袭来,将他严密的包围。他怀疑自己来过这里,或许住过这里。
“还记得这里吗?”游弋问老人。
“很熟悉,可我记不得了。”老人摇摇头,收回了在屋内四处游走的目光。
“你们快来,快来这儿看。”男孩从房间的门缝里探出脑袋,用发现了宝藏的兴奋难耐朝外边的两人招手。
房间里朴素至极,矮柜、书桌和摆放在正中的双人床都是最质朴无华的样式。令男孩激动不已的亮点在房间墙壁上。数十幅精致装裱过的相片,大大小小,错落有致,几乎挂满了整面墙。
走马观花了一番,游弋发现墙上的相片乱中有序。从出生到逝世,每年一幅相片,如交缠成团的时间线。相片中的主人翁从头至尾只有一位女士,想必这就是老人的妻子,他口中的小茹。她的全部人生都记载在这间房里的白墙上,一共六十幅相片,最后一幅截止在十五年前。相片墙中的一处,吸引了游弋的注意。相片的起始在此处汇聚,粉嫩的婴儿与黑白的妇人在此相遇。
老人走入房间后,便一直驻足某幅相片前,再没有挪动过脚步。他凝望的画中有位身着白裙,青丝如瀑的少女,在秋日里金黄色的银杏树下翩翩起舞。老人眼眶湿润,垂在身侧的手有些颤抖。老人忘记了他的爱情,甚至忘记了他的爱人。可他永远不会忘记,自己陷入爱情的那个瞬间。即使忘了,他也会在看到这幅相片时,再一次爱上相片中绰约多姿的少女。
似乎突然想起什么要紧事来,老人来不及逝去眼角的泪,转头对游弋说:“小茹怕黑,我得去给她点灯。”除了急切,还表露出些许哀求。
可是小茹已经去世很多年了。可是那又怎样?游弋点头答应,说:“好。”
房间里那方拿来装衣服嫌矮,储物嫌小的矮柜里原来装的是蜡烛,各式各样的蜡烛。老人想要打开柜门,手却总是从柜子上穿过,一切有实体的东西在他手里都是虚无。游弋暂借给他了些许灵力,让他能够亲手挑一支蜡烛,去为妻子点亮。老人从各色各款的蜡烛里,挑了一支装在精美的玻璃容器中,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浅紫色蜡烛。
“为什么选这支?小茹喜欢紫色?”男孩在老人身旁蹲下,好奇的凑过头去。
“我记不得了。”老人撑着膝盖,缓缓站起身来。
“你记得。”游弋把从书桌抽屉里找到的相册递给老人。他的记忆不在脑海,在这里。
老人生前是名摄影师。年轻时候,初学摄影的他拿着向师兄借来的相机,在秋天的校园里寻觅拍摄对象。路过校园中金黄耀目的银杏林时,在树下起舞的少女留住他的脚步。他举起相机,按下快门,拍下了人生中的第一张照片。
没有一丝光亮的墓园里,漆黑得令人寸步难行。游弋打了个响指,在指尖燃起一从蓝色火焰,微弱的火光将将照亮她的周身,勉强前行。
待游弋走到时,老人已坐在一块墓碑旁,他的头轻轻地靠在碑上,两手将相册牢牢抱在怀中。悦动的火苗照亮了碑上人的照片。碑上所印的,正是那位身着白裙,在金黄色银杏树下起舞的少女。
在碑前燃烧的蜡烛散发出阵阵薰衣草香,老人说:“我给小茹点上灯,这样她就不怕了。”游弋心想,“点灯”大概就是独属于老人的“我爱你”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