幻途风流传>科幻灵异>游魂诊所 > 第六章 我死了,于是我活了
    男孩的思索过程全部显现在他不断变化各种拧巴表情的面部。

    “说说吧。你留下来的理由。”

    男孩转过身,双手在桌面上一撑。背对游弋,在她办公桌上坐下。叫人抽掉来了脊椎骨般,丧气地驼着背。瘦小的身子加高高弓起的驼背,让男孩看起来像只脆弱的小虾米。

    “我身体不好,从小就不好。从小到大,我住在医院的日子比在家的日子要长得多。我每天只能虚弱的躺在床上,等待别人照料。病房外的走廊尽头,是我能凭自己的双脚走到的最远地方。现在我终于能跑能跳,虽然外表看起来还是像一只不健康的瘦猴。但我还是想回家让父母看看我,看看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活蹦乱跳的我。给他们一点喜悦,让他们能够不那么悲伤。可是直到我站在仍然沉浸在悲痛中的父母面前时,我才想起来,父母看不见我。我不敢呆在家,看父母一夜花白的头发和赤红的眼睛。于是我就在街头漫无目的的游荡着,最后又回到了我最熟悉的医院,碰巧遇到了你。”

    游弋觉得男孩句末的“碰巧”一词,用的不够恰当。游魂和守魂人,是注定要相遇的。

    比起世代守魂人自诩这份职业的光辉和伟大。游弋更觉得守魂人其实是一根漂浮于茫茫人海间的稻草,一根要供万千游魂抓握的救命稻草。救的自然不是游魂的命,而是守魂人自己的。

    找到下一任接任人前,守魂人不可卸任。在漫长的岁月里,守魂人酿孤独为酒,不发一语地一饮而尽。有些守魂人熬过了数不清的春夏秋冬,终得解脱。而绝大多数守魂人,终是宁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天地间。也不愿困在不死的皮囊里,孤独的永生。

    在做守魂人的若干年间,游弋无时无刻不想喊救命。但还好,她还没有喊出声过。起码在找回丢失的记忆,以及自己为何会违背本愿成为守魂人之前,她会咬紧牙关。

    待到夜深,游弋才陪同男孩到了他家。

    照进卧室的月光经窗帘滤过,已所剩无几。只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床上两人的大概轮廓,床上背对背躺着的两个人,是男孩的父母。

    他二人悄然出现,站在卧室的床尾。游弋施了些灵力,让辗转难眠的男孩父母沉沉睡去。游弋牵出他们的梦境来,投射在白墙上,“你入梦后只有一刻钟的时间。若不及时出来,便会在你父母梦醒时化为乌有。”

    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宽宽大大,极不合身的病号服,“如果能脱掉病号服,穿一身新衣服就更好了。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穿过新衣服了。”

    游弋分神给男孩换了身时下年轻人的流行穿着,拍拍他的肩膀说:“去吧。”

    换了身时髦打扮的男孩重重点了点头,走进了父母的梦境中。三人难舍难分的紧紧拥抱,泪水和欢笑在他们的脸上并存。虽然听不见梦中的他们在说什么,但不论说什么,想必都是幸福的话语。

    游弋的旁观就到此为止。关于亲情的一切,都不免会让她回忆起一些令人不适的东西。她拉开一半窗帘,放月光入室。清冷月光扑面,才将那些令人不适的记忆驱赶回了心底最幽暗的裂隙深处。

    对着皎洁明月,游弋发出了召唤阴差的信号。接收到信号的阴差很快就会到来,在男孩从梦境中出来之前。

    早已在屋顶上等候的阴差拦截掉了游弋发出来的信号,风在黑色斗篷上吹起的波纹还未完全漾开,他便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游弋身后。他的面容在阴影的遮掩下辨认不清,但并不妨碍他将沐浴在银白色月光下的游弋纳入眼中。

    游弋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目光,她回头看去,几乎融于黑夜的阴差端端站在卧室那头的阴暗处。她朝阴差点点头,以示问候。这是她的礼节,尽管阴差从不回应她,也不回应任何人。

    有传言称阴差没有灵魂,黑袍下仅有一具不败的肉身。神收走了他们的一切,相貌、名字、思想和情感。游弋没有求证过传言是否属实,不过就连做了千百年守魂人的游婆婆,也未曾听哪位阴差说过只言片语,见到过哪位阴差除下帽中阴影的真实面容。

    所以守魂人与阴差,可以说是最陌生的老搭档。

    男孩的心愿想必了的很是圆满,他是从梦中欢脱地颠儿出来的。不见眼泪,也不见不舍,满面正当少年时的灿烂笑容。游弋用余光瞥了眼暗处的阴差,然后也向男孩投以笑容。她上扬的嘴角挂着几许不忍,显得笑容有些沉重。游弋始终习惯不了亲手终止他人喜悦这件事,这比单枪匹马砍几个恶灵还要难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