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冷冽如寒冬,皮肤如白雪的男子,推着个纯金轮椅,隆重登场。殷钗见过各式各样的活人,各式各样的死尸,但轮椅上的人还是令她吃惊不已。
坐在轮椅上的人老得像是会喘气的干尸,金线绣制的暗红缎面长衫经他一穿,贵气全无,倒更像是给过世之人穿的寿衣。遍布老人斑的褶皱皮肤之下没有血肉,直接包裹在枯枝一样的骨头上。棕褐色的皮肤,像坏死的树皮。没有肌肉的支撑,五官干瘪塌陷,只有一双眼球浑浊不清的眼睛,还有皱巴的眼皮不时眨巴着,示意他是个真正的活人,而不是干尸。
那老人干硬僵脆。殷钗甚至担心盖在他身上的黑毯,会将他脆弱的身体压碎。
“你好,阴差。”老人开口和殷钗打招呼。他的口里没有一颗牙,牙龈萎缩变黑,仿佛呼出的口气都带有陈年的剧毒。
“你是谁?”殷钗想要表现得气势汹汹,但用尽全力也还是虚弱。她那咕噜如滔滔滚水的嗓音,此刻更像是由接连破裂的气泡声串联而成的。
那肤白男子五指并拢,指向轮椅上的活干尸,介绍道:“主公,朽人。”然后自我介绍道,“鄙人,阿休。”
“朽人?是你救了我?多谢了。”殷钗识不得什么朽人。可毕竟人家出手救了她,保全了她那没有灵魂的空空肉身,客气些也是理所应当的。
“无需感谢。朽人救你不过是为了同你做交易。”阿休道。
“交易?什么交易?”殷钗问。
阿休苍白的薄唇开合:“帮朽人制血灵,造血蛊。”说完后,空气中似乎已经弥漫开浓重的血腥气。
殷钗当阴差已有数百年之久,恪尽职守,从未害过人命。她深知阴差不得谋害人命,否则七日后必遭反噬。所以在蛊惑他人对晏然下手失败后,只得自己动手。可因这条不得违抗的天规束缚,她心有顾虑,屡屡失手,所以最后重伤的总是她自己。
她有时也想,就那么消散在天地间也挺好的,总比日夜深受爱恨交织的折磨要好。但她又是那样的不甘心,是第一次附在她身的晏然把他的爱与心跳遗留在她的身体里的。这四百年间,晏然仍不时附身于她。于是这份爱逐渐扎根生长,长成了树冠足以蔽日的参天大树。每一片树叶都是她对晏然的爱。
殷钗的爱来自晏然,故而爱人的方式也与晏然如出一辙。晏然当游弋的影子,她便当晏然的影子。她愿意为了晏然,代他看护游弋,然后用沉睡中的游弋去换取和晏然对话的机会。四百年间,她向晏然汇报游弋的情况,内容如同游弋保持了四百年的睡姿一样,一成不变。
哪怕只是无限重复这样单调的对话,都让她心满意足,甘之如饴。为了留住晏然,她不惜一次又一次的延长游弋的沉睡,直到游弋的灵力觉醒,她再也延长不了。
当她发现晏然的转世只是一场筹备已久的完美伪装后,坐在枝叶繁盛的树冠顶端的她坠落到了树顶。直到她摔在树底时才发现,原来树上的枝叶越茂盛,树下的阴翳就越深重。若绿叶是爱,那阴翳便是恨。在恨里摔得粉身碎骨的她,再也爬不回那参天大树的枝头了。她能做的,就是把晏然也拉到树底。这样于她而言,树顶与树底就再无差别了。
“我不会和你交易的。”尚留有一丝理智的殷钗拒绝帮朽人制造血灵和血蛊。
“也行。只是作为出手救你的酬谢,你的黑斗篷,朽人要了。”阿休那用黑色眼线勾勒出几分媚态的凤眼瞥向朽人腿上盖着的黑毯。
殷钗这才注意到,那哪里是什么黑毯,那是她的斗篷。她压低下巴,垂眼看见自己竟是未着片缕的趴在这光亮如镜的地面上,顿时羞愤难忍。
“噢,忘了告诉你。你已昏迷了十个时辰。留给你考虑的时间,不多了。”阿休故意添了句看似好心的提醒。
没有斗篷,轮回之地是无法回的。可她职位在身,人间亦不可久待。持续不牵引灵魂去往轮回之地超过十二个时辰,就会沦为人人喊打的逃役者。
原来并非是什么好心人,而是一个好心狠手辣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