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或许是的。这个时候……应该是的。”她看向书桌上的报纸,角落里标注的日期让她有些恍惚。“大概在你出生之前,就已经有人翻译过了,一个了不起的开始……你的叔叔说不定读到过那个版本。”
话题就此揭过,约翰转而向她寻求故事和知识。刘秀有些慌乱,磕磕巴巴地在脑内厘清自己了解的一切信息,斟酌怎么讲述才合适。
男孩儿说过他的梦想,关于冗长的案头研究和宏伟的旅行计划。她没有办法确定自己会对此造成怎样的影响,她只能祈祷不要搞砸一切。
越来越频繁地,刘秀分不清自己是醒是睡。“梦境”里的一切,温度、触感、声音,藏书室内潮湿的气味,都越来越接近“真实”。还有约翰,超越了语言、肢体、一切外在的表现之外,他们之间某种未知的连结愈发显现出它神秘的力量。它甚至超越了想法的交流和情绪的感受,根植于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。如果一定要命名的话,只能称之为灵魂。
她又一次从“睡梦”或“晃神”中睁开眼睛,下意识地四处打量,回到现实这件事越来越缺乏应有的实感。
但有些变化是实际而深刻的。
或许是尚未停止的副作用,或许是因为正在被疾病耗干的身体,她的脱发愈发严重。好在小玲儿早有准备,带回来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头巾,还有一套不知从哪里搞来的工具。“这些你先用着。姐,你放心,你的头发我都留着的,攒够了,之后做成一簇一簇的,再编回去,跟真的一样,跟以前一样的,我见别人这么弄过,可行的。”
想想自己在“梦里”的样子,刘秀就知道,小玲儿安排得很妥当。
算算时间,到时候穿那条裙子勉强也算应季。
但她还是想再确认一遍:“玲儿,拜托你了,我死的时候,想要尽量体面一点。还有,一定要穿着那条裙子,拜托你了。”
小玲儿沉默着用力点头。
刘秀开始了下一个话题:“工作怎么样?做着累吗?”
这是小玲儿正式开始上班的第一天。她在两条街外的服装店找到了一份工作,负责搬货、理货、卖货、打杂……
“不累,老板娘人很好,教了我很多东西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她安心地笑了,“以后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搬到县城快一个月的时候,刘秀的母亲从乡里上来看她。打从刘秀不再往家里汇钱,她花了一些白天去向邻里乡亲说情,乞求宽限一些时间。又花了一些夜晚,反刍生命中所有的苦难,以帮助自己消化当下艰难的现实。然后,好不容易安排好家里地里的一切,挤上大巴来到县里。
她带了一些刚从地里收上来的蔬菜,一筐鸡蛋还有两条腊肉。先找到了小玲儿上班的地方,被领到出租屋,看到了卧床的女儿。
小玲儿急匆匆赶回去上班,屋里只留下了一对母女。
这是自刘秀离乡后两人第一次见面。
沉默在空气里蔓延,越来越重,凝聚成水珠从不知何处跌落下来。母亲惊醒一般,扑到床边握住她的手。
断断续续冒出来的话语散乱而毫无意义,在讲完那两块腊肉的来历,以及该如何清洗、如何烹饪之后,她终于停止了避重就轻,停顿了一会儿,深吸一口气。“当初埋你外婆的时候,挖偏了两尺,坟地之前就多留了个空。棺材是放不下了,但骨灰的话,埋下去也不起眼,偷偷的,安安静静的……”她又深深吸了口气,把堵在胸口的石头咽进肚子里,“你放心,妈不会叫你一个人埋在外面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