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不及犹豫,夜和尚已经猛然从他背后的木柱凭空生出,破烂衣袍乱裹着踉跄踊来,浑身上下怎么看都顺遂,却偏能快如闪电地朝洪文定袭来,哪怕一瞬的走神都会变成破绽。
说时迟那时快,洪文定迅速从木梁之上跳落在地,落地后的他恍如不曾察觉到袭击的临身,身体却神乎其神地率先挪动了半步,精妙躲过夜和尚双臂直掼。
他猛然转身做了个四平大马的架势,双臂一拍一飙直至与肩同平,「双龙出海」顿时接上了破尽万法的穿桥手,重重拍在了错身的夜和尚后背之上。
这一刹那的错身,洪文定已扯破夜和尚裹身的烂袍,发现底下是根根嶙峋粗砾的背肋骨骼,早已干瘪地没了人样,就连与之相接的臂膀,也只剩下几块萎缩到几乎风干的肌肉和人皮,还残挂在支棱着的臂骨上头。
如兽的指爪上印有残缺图案,痕迹漫漶参差是个「杰」字标记,背上也有零零星星的霉斑白点,恍如一具死而不腐、日晒风吹的发霉古尸!
洪文定回想起瑞岩禅寺对于「旱魃」的描述,此时所见夜和尚,俨然就是一具死而不化、择人而噬的兽魃,对方筋骨僵枯、死而不朽,难怪两人缠斗了这么久,都没有露出一丝颓败疲态。
洪文定双目微眯,发觉若继续与这夜和尚连消带打,恶斗不休,且不论在招式上占了何等上风,自己始终无法挣脱对方缠黏,不知不觉体力都会消耗了不少。
他感知崇安县衙当中一定有古怪,然则他今夜的目的不是来降妖除魔,而是要带回胸口的刑卷,为此更不应该多做停留。
如今离他最近的出口,固然是廊后的府衙高墙,然而墙高湿滑无法飞登,夜和尚又往往在廊柱之间神出鬼没,如果他冒然闯入了逼仄的狭道之中,必然会失去转圜余地,失落网罗之内,眼下唯有废旧府衙中这片乱糟糟的茅草苇荡,才算的上是脱身的唯一办法。
思定想透之后,他故意卖了一个破绽,趁夜和尚突然发难之时,以「左手破排」倒向廊外,低伏进了茫茫荒草乱石之中。
在道路的尽头,自然也有府衙高墙阻挠,但那里同样有一栋黑黢黢的高楼俯视,洪文定如今的主意便是在摆脱纠缠后借机登楼,随后从楼檐飞扑出高墙之外,届时自然海阔天空了。
废弃府衙的茅丛苇荡,已经渐生得比成人都要高上一头,脚下乱石同样危险重重,洪文定将初窥门径的天蚕神功运转到了极致,每一跨步都在借力提纵,身体也越发轻盈,仿佛随时会凌虚踏空,然而夜和尚摇动夜巡板的声响仍旧紧追不舍,总能在片刻之间堪堪追及。
跋涉不知多久,洪文定只觉脚下砂土化为湿壤,渐而又变作淤泥,似乎那座黑黢黢的危楼建筑在泥泽之上,巍立洪波之侧,再有一步就会跨入冰冷的河水之中。
但是洪文定没有半点犹豫,因为天蚕真气反馈回来,那具无头尸体已停止了绕树而行的怪状,昂然也向他的位置奔来,同时两道黑影也从墙缝屋沿飞出,一会儿像女子照镜的妆面,一会儿又像男子调笑暧昧的呢喃,正共乘阴风高歌猛进。
苇丛之间忽然冒出一片黑影,洪文定如临大敌地出拳格挡,愕然发现那是块斜靠于假山湖石旁的石匾,巨匾上面印刻着「作邑彭氏三丈祠」这几个力透金石的大字,任凭风吹雨淋也未见消减。
洪文定趁势斜穿入石匾,又在即将穿出的时候,以双臂狠狠擒住借力,凭惯性绕身一周竟然强行改变了方向,反袭而来!
只见他下盘腿以千斤坠马撞向夜和尚,上臂一手鹤啄一掌虎爪狠狠擂在了敌人心胸之处,一拍一按间闷雷声平地而起,紧追急骋的夜和尚躲闪不及,登时挫尽锋芒、余势尽消,被狠狠地打进了荒草丛中!
暂且摆脱追兵的洪文定不及喘息,毅然决然地冲向了那栋黑黢黢的危楼。
危楼前仅开有一处正门,上悬「清献楼」三字陈旧匾额,书款的痕迹已经被虫蛀消失,唯独稍斜楼匾还在威严地俯瞰下方,近看得两层歇山式屋顶尽是出檐飞角,藤蔓攀爬犹如身穿惨绿袍服,形制上看更像是座石木结构的镝楼,与这处碉垒相接、高墙环绕的府衙竟然如出一辙。
洪文定飞身钻破了一扇木窗,腐朽支架自然顷刻间化为齑粉,楼外追击也似乎猛然间消失,只有阵阵虫鸣应和脚步落在地面的咿呀响动,伴随洪文定登往昏暗不明的二层所在。
忽然间,二楼尘灰被吹散得满地都是,猛然竟「啪嗒」一声,有扇破旧窗户骤启,悄然推出了窗外无星无月的诡异夜色,深空在天穹微微下陷,恍惚中有张无形怪脸正下望窥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