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五日。
天气又暖和一点儿了,但是我们这地方还是冷,但这时候的冷也和十冬腊月不同,从表面上看,地上的冰雪有点儿湿碌碌的开始融化,可是冷风却格外寒冷,象是要穿透骨头似的。
晚上,我们都躺下了,强儿都睡着了。陈忠孝在炕上翻来覆去的辗转反侧,我也没有睡着,我的神经衰弱,常是睡眠不好。这几年来,由于陈忠孝和他家的表现,使我大伤脑筋,忧伤和愁思过度,就做下了这病根。我的身体自然就很瘦弱了。
我被陈忠孝影响,越发难已入睡。我就问陈忠孝:“你怎么啦折腾个没完?”陈忠孝回答我说:“睡不着。”平时,陈忠孝躺下就着,我猜想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在心里压着就问:“什么事儿让你这样折腾?”陈忠孝长叹一声:“唉,今天多玄!我和他老叔在我爸家收拾自行车。一不小心,就把他老叔的眼皮打了一下,差点儿没打着眼睛要是打瞎了就更糟了。我妈把我大骂一顿,说‘该死的三犊子,要把老疙瘩的眼睛打坏了,你就掏钱给治。要打瞎了,我就要你的命!’我越寻思越后怕,就睡不着了。”我听了就说:“这老太太可也是心疼老疙瘩。”陈忠孝又翻了个身说:“谁说不是?唉,唉”,说着又踢被:“好热。”我觉得奇怪:“不热啊。盖上点儿,别感冒了。”陈忠孝又翻过身去:“没事儿。”他翻身打滚地折腾了半天才睡,我瞧他那样子倒觉得好笑。
四月六日。
我和弟弟都把晚饭做好了,陈忠孝还躺在炕上似有所思似有病态。我盛好了饭,就来招呼陈忠孝吃饭,他却说不吃了说是有点儿冷,鼻子不通气,浑身难受。母亲就把自己的银翘丸拿给我,让我给陈忠孝吃下。
四月八日。
陈忠孝仍然躺着没有上班,看样子有些加重。我看看他就说:“三天了,还不好,上医院看看。”陈忠孝晃晃头说:“不去,吃点儿药得了。”我又说:“看看吧,到底是怎么回事儿,再打针,还快。”陈忠孝还是晃晃头说:“不去。怪难受的,走不了。”母亲下了地,走到小炕前,看看陈忠孝说:“一会儿华回来,让他驮你去吧。”
路上,弟弟用自行车推着陈忠孝,陈忠孝这时候也蔫头耷脑的。我在后面跟着。陈忠孝看我跟着就说:“华驮我就行了,你别去了,挺远的,怪累的。”我摇摇头:“不累,我不去不放心。”我们正走着,陈忠礼迎面走来。陈忠礼看见了我们就问:“三哥,干啥去?”陈忠孝无力地说:“感冒了,上医院。”陈忠礼看看我们说:“我说这两天你咋没回去,妈还说呢,八成是有事儿,要不你不敢不回去。”陈忠孝看看自己的弟弟说:“你回去说我感冒了,这几天去不了了。好了我就回去。”陈忠礼看我说:“你也去呀?”我看看他,他手里拿个篮球:“啊,你上哪儿去?”陈忠礼晃晃手里的篮球说:“我上三中玩儿球去。”说完,他就跑了。
陈忠孝看病回来了,一进屋母亲就迫不及待地问:“大夫说咋地?”我看母亲焦急的样子就安慰说:“妈,没事儿,是感冒,打了一针,下午还得打。”母亲听了长出一口气: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弟弟擦擦脸上的汗水说:“下午我再驮姐夫去。我得去砖厂看看今年啥时候开工。”母亲嘱咐道:“你早点儿回来,别耽误驮你姐夫打针。”弟弟答应一声就走了。
母亲回到大炕上坐下,看看我说:“你问忠孝想吃啥,你就给做点儿。让他多吃点儿饭,有点儿抵抗力,病能好得快一点儿。”我听了母亲的话,看看母亲,她自己都病得瘦弱不堪,但还是关心着别人,尤其是还关心那个没有人性的陈忠孝,母亲是多仁慈宽厚大度啊!我点点头:“哎。”我来到了小炕前,陈忠孝蒙头躺着,我就问:“妈说你想吃点儿啥让我做。”陈忠孝掀起被子,嗤牙咧嘴地说:“我好难受,啥也不想吃。”母亲大点儿声说:“那也得吃点儿,空肚子咋行?”陈忠孝想了想:“要不,做点儿热汤面条吧。”母亲又说:“兰子,把你哥给我买的鸡蛋打几个荷包蛋。”陈忠孝听了说:“别了,给妈留着吃吧。”母亲摆摆手说:“不用不用,我吃不吃不要紧。兰子,你做去。”我做好了面条和荷包蛋,端到陈忠孝面前,陈忠孝大口地吃起来。
下午,哥哥来了。母亲坐在炕头上见哥哥进来就问:“你没上班?”哥哥坐在母亲身边:“上班,我抽空来看看。妈,今天你好点儿了吗?”母亲点点头:“比以前好多了。唉,我这老病一时半晌也好不利索。”哥哥又问:“他们都上班了?小华呢?”母亲回答说:“兰子上班了,忠孝病了,小华上砖厂了。”哥哥听了,就站起来:“啥病?”哥哥走到小炕前:“几天了?觉咋地?”陈忠孝有气无力地说:“三天了,也不重,就是浑身难受头疼。”哥哥心地也善良,他关切地又问:“咋得的?冻着了?”陈忠孝停了停说:“嗯,也是上点儿火。”哥哥又问:“上啥火?”陈忠孝叹气地说:“大前天我在他爷家收拾自行车,差一点儿就把他老叔眼睛打了,我妈骂了我,说多玄打瞎眼睛。我越寻思越后怕,晚上就睡不着觉,蹬了被,大概就冻着了。”哥哥劝道:“别上火,不是没打坏吗,你打针了吗?”陈忠孝回答说:“上午打了,下午还打,等小华回来驮我。”哥哥说:“我驮你去吧。”陈忠孝摇摇头:“不用,你还上班呢。”哥哥说:“没事儿,走吧。”陈忠孝爬起来和哥哥上医院。
又过了三天。
晚上又停电。弟弟摇风轮,我做饭。陈忠孝在小炕上躺着,看样子还是很难受,而且有点儿加重,发烧,脸上有点儿红,浑身也酸疼。母亲在大炕上也躺着,陈忠孝有病,她就着急上火,咳嗽病又有点儿加重。强儿在地上玩儿。
强儿走到小炕前,看看陈忠孝问:“爸,你好点儿吗?”陈忠孝看看儿子,喘了口粗气:“嗯,爸没好。”强儿又问:“爸,你扎针了吗?”陈忠孝回答说:“扎了。”强儿又问:“疼不疼?”陈忠孝又回答:“不疼。”强儿歪着头说:“那我扎针咋疼哪?可疼可疼啦。”陈忠孝又看看儿子说:“你是小孩嘛。”强儿说:“爸,你把炕上的枪递给我,我玩儿。”陈忠孝不耐烦了:“去,没看我有病吗?”强儿不高兴了,撅起了嘴儿:“不拿拉倒,横啥?”陈忠孝又加重了语气:“去你妈的,还管起我来了,滚一边去!”母亲听到了父子的对话,急忙喊道:“强儿,快过来。你爸有病,别闹,上姥姥这来。”强儿本来想和爸爸亲近亲近,不料却遭到爸爸的呵斥,觉得很扫兴。在他幼小的心灵里,爸爸总是很凶狠的,也不喜欢他,很少和他玩儿,也不常抱他。他觉得很委屈,也很失意。他听到姥姥在叫他,就跑过来。在他的心里,姥姥是和和气气的,不只是姥姥,在这个家里,除了爸爸,谁都是和蔼可亲的,谁都喜欢自己。
强儿跑到姥姥身边,看看姥姥,姥姥是一副病容。强儿就说:“姥,你不是也有病吗?”母亲看看强儿,她心里很是宽慰,她非常喜欢强儿,她觉得孩子也非常可爱,天真活泼,聪明伶俐。母亲说:“我的病不要紧,让你爸好好歇着,啊。”强儿说:“我要枪玩儿,没人和我玩儿。”母亲强挺起来:“来,姥和你玩儿。”母亲咳嗽起来,强儿急忙爬上炕,用小手捶着母亲的脊背:“姥,你又咳嗽了?我自己玩儿,你躺着吧。”强儿又下了地,拿起水杯,倒了一杯水,双手捧给母亲:“姥,你喝口水,压压咳嗽。”母亲接过水杯喝下去,然后,用慈祥的目光看看强儿:“好大外孙。”强儿见母亲夸奖他,就乐了:“姥,我自己玩儿你躺着吧。”母亲又躺下了,乐呵呵地说:“好,好!”
一个星期过后,陈忠孝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沉重,他一会儿冷,一会儿热,翻身打滚的,不知怎么地才好。陈忠孝没好气地说:“怎么搞的,都一个星期了,又打针又吃药的,不但没好,反倒重了。我好难受哇。”我看看陈忠孝那又难受又着急的样子,也不免着急起来:“谁知道了,干治不见好反而加重了。”陈忠孝急头酸脸地说:“真******,啥时是个头啊,哎哟。”母亲也很焦急:“不行就住院吧。”陈忠孝摇摇头:“不住。哎哎”我皱了皱眉头说:“这是怎么回事儿呢,怎么就看不好呢?”母亲也在纳闷。过了一会儿,母亲又说道:“后院你王大婶说保乡大队来了个李大夫,是从辽宁省来的,看的不错,咱们也请他来看看?”我听母亲这么一说,我也想起来了:“那也行。忠孝,妈说的你听见了吧?行不行?”陈忠孝哼哼叽叽地说:“那就看看吧。”我说:“我去求王大婶吧,听说那李大夫和她们家处的不错。”母亲也说:“你去吧,就说我走不了,让她一定帮助请来。”
一个小时后,李大夫来了。这李大夫有四十多岁。一米八的个头,很瘦,细眯小眼睛,土医生打扮。听说他妻子是得肺结核死的,撇下一男一女。男孩有十多岁了,下地干农活了。女孩七八岁。李大夫不甘寂寞又娶了一个妻子,生了个男孩。后妻黄头发,心肠狠毒,把前妻撇下的小女孩打得遍体鳞伤。李大夫是个妻管炎(严),不敢作声。
李大夫带上听诊器仔细地听诊,又认真地摸脉,他中西医都会。李大夫又看看陈忠孝的脸色,问道:“多长时间了?”陈忠孝回答说:“一个星期了。”李大夫又问:“吃啥药,打啥针?”陈忠孝回答说:“吃感冒药,打安痛定。”李大夫皱皱眉:“那咋行?我看是伤寒,挺重。”我们几个人听了都吃了一惊。陈忠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:“啥?伤寒病?”李大夫看我们吃惊的样子说:“怎么,医院的大夫没看出来?“陈忠孝回答说:“可不是?天天上医院,我说咋不好么。”我看看陈忠孝,又看看李大夫:“大夫,那怎么治?”李大夫看看我说:“别怕。我能治,但不要别人插手才好。我保管治好,你们就放心吧。”
李大夫看看陈忠孝说:“得打青霉素,这药挺缺,我的药还没到,你们能弄到吗?”陈忠孝看着我说:“上个星期我得病的前一天,在四营给我妈买了五盒。你上我妈那取点儿吧。怎么搞的,我都病一个星期了,我家咋谁也不来呢?“我点点头:“行,我这就去。”陈忠孝还是很难受:“哎哟,好难受,一个人呀也不来看我。”母亲看陈忠孝那难受的样子就安慰道:“他们不知道吧?”陈忠孝皱眉头:“咋不知道?上星期小华推我上医院碰见老疙瘩了,我说了有病看去,他回去能不说吗?再说了,我都一个多星期没回去了,还不想想是咋回事儿?”
李大夫对陈忠孝说:“我先给你打一针。”陈忠孝转过头来对我说:“肖兰,你快去我妈那儿取药。”母亲对我说:“你再买肉、菜和酒啥的,让李大夫在这儿吃吧。”李大夫摇摇头:“不,我一会儿就走。”我对李大夫说:“你就别客气了,咱们这不认识了?再说他的病还得麻烦你治呢。”陈忠孝也说:“李大夫,你就在我家吃吧,正好取回药你就给我打上。”母亲也说:“李大夫,你可不能走哇。”李大夫见我们都实心实意地留他,也就不好再推辞,说:“那好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