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五十一章秾华如梦
荣世祯怔怔望着薛令淑,刹那间,萧在雍先前所言在耳边一句句响起:“朝廷大势必定要削藩集权,由不得你和高老四愿不愿意……兵连祸结,又要天下大乱……”
薛令淑感到荣世祯的手骤然握紧,不由得语速加快了几分,揪着荣世祯的手说道:“自古削藩就是一件阻力重重之大难事,但你和应麟向来契厚,你们君臣二人,定能为常人之所不能为。待你交接了云南军政大权,应麟必会另外封你个荣衔虚职,不负了你荣家的颜面。你荣家子侄众多,庶不至于断了香火。”
荣世祯心头巨震之下,只觉薛令淑的话声,似乎和萧在雍的言语渐渐重合,过了良久,艰难启齿道:“那……那为何娘娘单单不许我生儿育女?”
薛令淑说道:“别说你我这样的王亲贵族,就是那家徒四壁的寒门贫民,一旦养下了儿女,总想为孩子留下些什么。父母为子计之深远,乃天然之理也。倘若你有了儿女,十有八九舍不得不叫他们继承平南王位。与其你在爱心与忠心之间两相为难,倒不如无儿无女,无牵无挂。”
荣世祯闭上眼睛,湿漉漉的漆黑睫毛下已不再流泪。薛令淑只觉得他的手变得冷冰冰的。
半晌,荣世祯睁开眼睛,垂目望着地下道:“娘娘既开了金口,臣有一言进谏。撤藩之举原不出臣的意料,臣自当奉从。但云南山高水深,内有部族众多,外接蛮夷番邦,军政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,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大变。臣预想须以数十年光阴,穷几代人之力量,方能稳妥兴革政务。若要如娘娘这般撤藩,只恐欲速则不达,反而有伤美意。”
薛令淑咳嗽了几声,自嘲似地笑了笑,说道:“原是我考虑不周,竟寒了你的心了。”
荣世祯说道:“臣不敢。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。皇上果真要如此行事,那臣要听皇上亲口对臣说。”
薛令淑说道:“你既有过深思熟虑,我就放心了。撤藩之事说来还早,等你们灭了萧在雍,还要小心处置火狮子。我方才瞧火狮子神色桀骜不驯,举止偃蹇不恭,来日恐酿大祸。”
荣世祯说道:“娘娘叮嘱,臣理会得。”
薛令淑又握了握他的手,说道:“你千万保重身体,应麟他……只有你了。”
荣世祯跪下磕了个头,薛令淑闭上双眼,说道:“我该上路了。”荣世祯领命而出,顷刻间点了一支精兵,配以军医侍从之属,护送薛令淑兼程返回云南。
此刻东方已白,远方一线云破日出,散发着熹微光芒,然头顶的万里天幕仍是乌云深沉,仿佛仍是无边黑夜。
荣世祯亲自将薛氏送出里许,目送着车马队伍匆匆离去,心中百感交集。
回到大帐,荣世祯只觉万分疲累。他令左右侍从退下,自行宽去外袍,坐在椅子中,轻轻揉摁着眉心。帐中安安静静,再无半分人声。
忽然一道黑影从屏风后蹿出,快步逼向荣世祯。帐中未曾点蜡烛,荣世祯吓了一跳,从椅中一跃而起,喝道:“谁!”
那人笑道:“是我,等你半个晚上了。”
荣世祯于昏暗中辨认出元枫漪的面目,说道:“你躲我帐里干什么?”
元枫漪走到荣世祯身边,取火刀火石点燃了蜡烛,问道:“太皇太后上路了吗?”
荣世祯复坐回椅中,说道:“走了。你怎么不说出来送送?”